对于焦尾来说,在抖音做读书博主就好比步入了花园中一条分岔的小径——它从未被纳入职业选择,却真实地改变了人生。
在抖音上,焦尾有110万粉丝,他既分享实用主义的工具书,也讲述文学名著里那些不可安慰的故事,他既推荐大众熟知的村上春树、东野圭吾,也引荐相对陌生的达芙妮·杜穆里埃和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
他不标榜自己为推广阅读做了多少贡献,他只将自己的账号当成一个小型的阅读角,书籍曾帮他渡过了人生的很多困境,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希望在抖音为更多人创造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注:出自英国作家毛姆:“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以下便是焦尾的故事。
“被炮弹从教室里轰了出来”
焦尾爱上读书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在陕西汉中打工,迫于无奈把他送回了农村。他寄住在舅舅家,一夜之间从一个调皮捣蛋的男孩长成了十岁的“大人”,没有朋友,他只能去书本中索取陪伴。
所幸舅舅是父辈中学历最高的人,焦尾得以在抽屉柜里找到四五百页的《鲁迅选集》。当时他还无法完全理解鲁迅的文字,只觉得强烈的冲突和怪诞的人物逻辑又前卫又震撼,是一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奇妙世界。这给了焦尾最初的庇护,因此当另一场噩运来临,他已很习惯去书中寻找慰藉。
那是离高考仅剩一百多天时,焦尾突发脑溢血,命悬一线。“你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感觉不到疼痛或者麻痹,就是不存在。”当地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焦尾又被转移到了省城西安的医院。“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应该写点遗言,或者想想如何告别了。”在ICU的两周,脑出血压迫神经,视觉、触觉,仿佛活着的一切证据都会被随时夺走,焦尾说,自己好像被一个炮弹从教室里轰了出来,老师、同学都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而他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
很多年后,焦尾才在法国作家加缪的书里读到相似的感受。“他说有一些极其强大的悲剧会击穿你的日常轨道,这自然痛苦,但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开始思考自己与人生的关系。”
大学时期的焦尾
“勉力为大家推开一道门”
我是谁、我要去过一种怎样的生活,这成了焦尾在康复之后探索多年的命题。
第二年,他考上了四川大学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并在毕业后,顺利入职深圳某手机公司,成了一名液晶屏幕工程师。他还清了因治病留下的债务,母亲也不用再像以往那样操劳,然而没过两年,焦尾就对这份工作越来越厌倦。
“在大型工业园,你最大的感受就是人被零件化了,你不像之前的手工艺人,做一把椅子既能感知细节也能看到全貌,你的工作完全被肢解了,你看不到前面看不到后面,即便你是研发工程师,你全部的成就感也不过是将液晶烘烤的均匀度控制在一个公差范围内。”焦尾离职,转投创业公司,2019年,他开始在抖音做读书博主。
刚开始做读书号时,摄于2020年丹霞山
生病之后,书籍一度是漫长康复期的良药。什么是存在、什么是生死,疾病撤去了焦尾原先的坐标,相比于参加集体活动,他更愿意去史铁生、余华和加缪的世界中去寻找真相。起先做视频,焦尾是想通过做内容的方式督促自己规律阅读,但没想到,仅过一个月,他就收获了六千粉丝。
“当你想养成一个新的习惯,你是更倾向用意志力还是动力呢?”焦尾穿一件黑白条纹衫、戴一副圆眼镜,坐在办公椅上娓娓道来。没有过分渲染的特效,只穿插经典电影中读书的画面,他像一个手工艺人一样自己写文案、拍摄、剪辑、发布,他终于体会到了做“流水线工人”时向往的那种成就感:“你起码在做一件想做的事,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添加自己的想法。”
半年后,粉丝数积累到二十多万时,焦尾开始全职做读书博主。他既推荐自己喜欢的社科类、文学类作品,也根据网友需求介绍心理疗愈书籍。大多数时候,他都像第一条视频那样,日常的布景、简单的T恤,不刻意煽情,也不佯装深刻。
焦尾坐在镜头前准备开拍
讲述《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他说“自我发现、自我审视、自我救赎,成为自己的主人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探讨《麦田守望者》,他说“成长与成熟确实带给我们许多,也很难说孩子和成年人到底谁反叛了谁”;提及《梁永安:阅读、游历和爱情》,他说:“要热爱真实的世界,而不是虚构的生活。”
日常思考浸润在焦尾抖音账号的每个角落,而他不因此膨胀,只说:“我只是找到了一本书壁垒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勉力为大家推开了一道门。”
“书是通往第二生命的捷径”
在焦尾看来,短视频与读书本就不是互斥的事,“因为短视频能吸引更多注意力,一本好书也更可能被看见”。
焦尾推荐过的书里,有两本书的火爆最让他意外,一本是英国作家爱德华·伯曼的考古科普书《秦俑两千年》,另一本则是神经科学家苏珊·格林菲尔德的《大脑的一天》。“这两本书都是很硬核的严肃科普,看上去都很冷门,但其实最熟悉的东西也最容易激发兴趣。”前者卖了近三万册,后者卖了五千多册。
这两年,与出版社的合作为焦尾提供了生活所需,也迫使他的阅读口味向用户倾斜。对于这一点,焦尾直到现在仍感到挣扎:“一方面你要赚钱,另一方面你也很想回家种地养老,但你明显知道纯粹的前者和纯粹的后者都是不可能的事,你永远要在两者的权衡中过下去。”焦尾至今没有开始直播带货,倒不是对这种方式抱有偏见,只是觉得自己不擅长吆喝。对于自己在抖音的定位,他说更像是“在犄角旮旯里开了个小书店”。
“我直接面对读者,我的推荐或多或少左右着大众的阅读口味,我觉得自己应该有一定的责任感,可是越往后越发现,责任感的压力太大了。”直到今年,焦尾才慢慢找到“书店老板”的角色。“我不会企图说服谁去读哪本书,正如我不会说服谁与谁做朋友。”焦尾更愿意把自己放在一个与观众平齐的角度,“你不能为别人负太多责,大家看到你的视频,有新奇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也未必会对真实生活带来影响,大家都是独立的。”
“书是通往第二生命的捷径”
焦尾的真诚、平和带来了一群相同质地的粉丝。大家会在看完《罗生门》后讨论人性的善恶,也会在了解《局外人》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后感到释然:终于知道有同类人了,我经常为自己的这种“冷漠”很有负罪感。
在后台,焦尾还收到过一条私信,有个女孩告诉焦尾,她喜欢的男孩得了癌症,正在化疗,她希望焦尾推荐一本没有阅读门槛的书,让男孩在被病痛折磨的坏情绪中重新获得勇气。后来焦尾推荐了一本叫《男孩、鼹鼠、狐狸和马》的绘本,女孩很有心,又特地给每一页做了详细的笔记送给男孩。
焦尾在参加抖音读书专场活动分享自己做短视频的经历
焦尾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书籍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所有孤独迷茫的时刻,而现在,这个账号也由一个人的庇护所变成了一群人的庇护所。与他们的相遇,不是迫于生计,也不是因为责任,而仅仅是因为“书里有通往第二生命的捷径”,每次想到这一点,焦尾就好像重新获得了一份力量。他说:“这好像是一件有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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