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奉琴(志愿军高炮第61师文工队)
第一个任务:“兄妹开荒”
1947年11月,我从宁安东京城石头站小学当兵来到牡丹江高炮团宣传队,只有11岁。
经过几天学习政治和简单训练,便开始排演文艺节目了。
有个老八路们带来的传统节目——《兄妹开荒》,领导看我和14岁的李英杰在学校时就排演过这个节目,虽然我俩不在一个学校,以前各演各的,于是就让我俩搭档合演“兄妹开荒”。
很快,我们就在军民联欢会上和下连队时演出了。
此外,我还演了从学校带来的节目《姑嫂劳军》,我演小姑子,吴敏演嫂子。
大家新排了不少节目,有王桂芳、李英杰、赵瑞生主演、表现军民关系的秧歌剧《三担水》、《军爱民民拥军》;有王桂芳和张恩成主演、表现通过诉苦教育提高阶级觉悟的《挖苦根》;有柳运儒主演、表现优待俘虏政策的《抓俘虏》;有陈玉文主演、表现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的《牛永贵负伤》;有杜维勤、刘斐斐和我主演、揭露国民党官吏竞选国大代表丑态的话剧《群猴》;还有表现后进战士转变的《杨勇立功》和宣扬共产党员革命气节的话剧《在红星旗下》等。
1951年初高炮一团改编成炮六十一师,团宣传队变成师文工队了,大家又在入朝前赶排了一些节目。
我和李英杰又一次合作,在表现全国人民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反击侵略决心的话剧《母亲的心》里,我演送丈夫上前线的新媳妇,他演即将入朝支前的民工丈夫,刘斐斐演朝鲜妇女。
到朝鲜之后,由于战场环境限制,主要以短小精悍的快板、演唱、山东快书、相声、活报剧和舞蹈等形式,歌颂党和领袖,歌颂英雄事迹和祖国建设新面貌以及中朝人民友谊。
像王桂芳演唱的《王二嫂过年》、汪雪玲演唱的《志愿军小唱》和我演唱的《王大妈要和平》,还有赵瑞生、阎德清、柳运儒、朱维娟、马玉香、刘斐斐、朴英子等人演出的舞蹈,像红灯舞、红绸舞、鞭炮舞、蒙古舞、俄罗斯、乌克兰民间舞和自编的高射炮兵舞等,以及揭露敌人的活报剧《消灭细菌战》等小节目,都深受连队战士们的欢迎。
我们宣传队的男队员都经常下到连队去协助连队干部开展工作,并从中体验生活编写节目。
我的搭档李英杰也不例外,他在解放战争中下连代职工作时荣立大功1次、小功4次,获勇敢奖章1枚,在朝鲜荣立三等功2次,这在我们宣传队中是仅有的,很令我羡慕。
后来抗美援朝开始,高一团第一次入朝,我们宣传队去了4位男同志,其中就有李英杰、周怀玉和杜维勤他们。
三次车祸,我“命大”无恙
高炮团是当时我军少有的机械化部队,汽车代步,是很“高级”的。
可我也因此经历了3次翻车,所幸无恙,暗庆自己“命大”。
1948年10月锦州围城前线,我们到各个阵地上演出慰问。
14日锦州总攻那天,宣传队住的锦州外围一个小村,因为头天傍晚步兵部队进来到处号房子,借老乡家的门板炕柜,还在村中央搭起了好几个帐篷,准备开设包扎所接收伤员,于是我们撤出。
大家把演出用的桌椅板凳装上汽车,人也挤上去后就开拔。走出十多里地就听总攻的大炮响起来,敌炮也在还击,火光烟雾映红半边天,司机一紧张就把车开沟里,翻了,桌椅板凳掀得满地都是,人有的跳车有的被扣在桌子下边。
队长清点人数发现没有我,就喊我名字,大家说是不是砸车底下了?我还真在车底下,听到他们的喊话忙喊:“我在这儿,没死。”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从车厢板旁的空隙里拽出来,说我:“你还是个头小哇!占了个便宜。”
杜维勤在这次翻车中腿部受伤,半年多才好。
1950年春从湛江去徐闻途中,下午遭敌机轰炸,团直牺牲了3位同志。
连夜继续行军时,人们想着白天的惨象,在车里都不说话,气氛很沉闷。由于路不好、司机又连轴转很困,结果10点多钟,车又翻了。
好在车速不快只是向右翻倒,我坐在车厢右前边,没砸着也没甩出去,就听后边喊:“有人负伤啦!”
“是谁?”
“魏玉亮。”
小魏是刚入伍的通信员,大家把他抬在路边一摸,脸上身上黏糊糊的,闻起来还腥嚆嚆的。
赶紧拿电筒一照,黑乎乎淌了满脸的东西不是血。原来在湛江王庆成队长买了一篓虾酱交给小魏,上车后他就抱着,结果翻车时这篓虾酱全扣在了他脸上。
一场虚惊,大家七手八脚把车正过来又上车出发,车厢里出现了笑声。
1951年3月入朝路上,那次我们文工队4名女兵搭乘师部拉物资的汽车,赶去师里。车装得很满,上盖苫布,我们只能坐在苫布的上面。
春夜很冷,车速又快,寒风迎面扑来,我和赵永桂坐在车后部背朝前挤在一起,唱着歌以防睡觉。
结果,在一个急转弯处,我俩一下子被甩出车外,掉到路旁沙地上。
爬起来互相看看,还好,没伤着也没摔坏。正准备上路步行,看到车开回来了。原来是车上的同志听不到我俩的歌声,发现人没了,于是赶紧叫司机停车、调头,回来找我们。
就这样,我又一次幸运地躲过这场“车难”。
俘虏的降落伞变“布拉吉”
1952年11月份一天,师里要我们文工队腾出间房给别人住,这个“别人”就是刚抓来的美国飞行员。
说是我们宣传队老队长王庆成去当指导员的那个连,在西海岸打下飞机抓到的。
那俘虏来后,看到我们这些男女青年军人出操、排练、吹拉弹唱,而且对其没有敌意,感到很新鲜也很兴奋,比比划划地朝我们笑。
看押他的警卫连战士们也不管。
我们就过去围着他看,队里文化高点的朱靖、刘斐斐用笔写英语和他对话,问他对来朝鲜打仗有啥想法?
他拿出张他和太太、两个孩子的合影照片给我们看,写道:“我很想念她们,想早日回国和家人团聚”,还表示来朝鲜打仗是侵略战争等等。
我们唱起世界名曲《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团结就是力量……”,他也跟着一起唱。第二天一早,他就被送到志愿军总部去了。
俘虏人走了,可他的降落伞却被师里给了文工队。
当时我们正在排练苏联民族舞蹈,没有衣裙,于是就自己动手,用这一大块白绸布作了3件“布拉吉”连衣裙,再用标语纸剪成的小红花贴在裙边,也挺好看的。
还剩了一点边角料,全队8位女同志每人分了几块,做扎辫子绳。
大家用肥皂同朝鲜老乡换了袋染料,把这些白绸布条染成水粉色。每个姑娘头上扎着粉红色蝴蝶结,给我们的绿色军营增加了些许色彩。
回国参加曲艺集训班
1953年春,全师转移到朝鲜西海岸备战反登陆,当时的口号是“人在阵地在,丢了阵地拿脑袋见”,要求我们做好牺牲的准备:把有汉字的东西全都烧掉。
像我们手中的日记、笔记、信件、歌篇、台词本等,都烧了。我那时是正排级待遇,每月有二十几元的津贴,发的人民币上有汉字,怎么办?几个女同志一商量:“反正在朝鲜也花不着,烧!”
于是我们这一个月的津贴费就这样没了。
这一段时间,每天除了白天挖防空洞,就是晚上搞紧急集合、行军演练。
半夜时分哨音一响,大家打起背包就出发,绕着山间小路摸黑急行军。
由于炮兵以车代步,我们又是机关兵,打背包基本功差,所以不时有人的背包半道“散花”,大家就叫他“忒嘞兵”。
我为了这半夜的紧急集合,每天睡觉前都默诵几遍衣裤鞋袜的具体位置,防止到时抓瞎。
夜行军时,司令部参谋在路边跟着,往谁背上画个白叉,这人就“负伤”了,马上抬走,其余人继续前进。
这时,志愿军政治部在国内办一个曲艺训练班,师里派我参加,当晚就搭顺路车回国。入朝快2年,能回国看看,我很兴奋。
我们车行不远,就看见路边背枪的防空哨拦住我们,让向前方拉物资的大卡车先走,我们小吉普等天黑点再走。
在朝鲜,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看见志愿军就有亲切感,觉得身在异国他乡都是战友。趁车停下的功夫,我给那哨兵唱了支《防空哨之歌》:“我的岗位在高山上在公路旁,我的武器是两面小旗一支步枪。在那紧张战斗的夜晚,我勇敢地站在防空哨上,当敌机在空中盘旋,我用枪声熄灭万盏灯光;当敌机在黑夜中逃去,我的哨儿又把灯光吹亮……”
正在这时忽听远处“砰砰”两声枪响,“敌机来了”,哨兵赶紧让我们下公路趴在沟里。
只见几架敌机盘旋搜索,准备扫射投弹,一会儿天黑了,它又扔下照明弹,并向公路上来回扫射。原来有汽车叫它发现了。我看到离我100米左右的1辆汽车着火了,还有1辆离我不足50米的弹药车也冒烟了,车边有的同志冒着扫射轰炸把冒烟的弹药箱搬走。
敌机折腾了四十多分钟走了,这时我担心我乘坐的那辆吉普车也挨炸,正着急,见车从拐弯处开过来了。
原来我们的司机经验丰富,当敌机俯冲时他就把车快速开到山崖底下,躲过了敌机。我们上车,又出发了。
采访英雄林贵远
从开原集训结束回到朝鲜,正好志政要举行文艺汇演,要求必须是自编自演的节目,于是队里让我去采访我师的二级战斗英雄林贵远,
林贵远是六O二团二连六班长,四川人。在1953年第二次夏季反击战的一次战斗中,他负了伤,阵地弹药库被炸着火,他带伤冲向弹药库把冒烟的弹药箱抱离阵地。
这时1门炮又被炸坏,连干部负伤、多人牺牲,他指挥另一门炮继续射击,打掉1架敌机,并在敌机疯狂报复轰炸时用身体掩护指挥镜。
战后,六连荣立集体二等功,他被总部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我去采访时,看到山上光秃秃的,连一棵树一丝绿草都没有,脚踩下去浮土没脚脖子,可见这山挨了多少炮弹。
在阵地旁我见到林贵远,中等个,脸上挂着谦虚的微笑。我说:“你的英雄事迹全军都知道了,你战斗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原来他是个“解放战士”,1949年北平和平改编时参加的解放军,他说:
“我被国民党抓了兵,一次感冒发高烧,当官的说是伤寒,要防传染,就让人把我抬到野外荒山喂狼,士兵兄弟们看不过眼,又偷偷地把我抬回来。这才使我免于一死。参加解放军后,看到官兵一致团结友爱,又懂得了阶级兄弟求解放的道理,是共产党、解放军救了我,只要能报答共产党的恩情,我不怕豁出命。”
到了吃午饭时间,连队炊事班挑着饭菜送上阵地来。
我看到大家都从炮盘和阵地旁的石头上拿起了电木(一种塑料)饭碗去打饭,林贵远也给我盛来了饭菜,吃过后我要刷碗,可是没有水,咋办?
旁边一位战士说:“你交给我,不用管了。”
说着便把碗拿过去摆在了炮掩体边上。
我看那炮盘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碗,问他是不是一会儿再刷?
他笑嘻嘻地说:“这连喝水都要跑到山下去背,还刷啥。摆在太阳底下晒着,等到下顿饭,它干了,再用毛巾一擦,饭嘎巴自己就掉了。卫生员说太阳光就最消毒了。”
边说还边拿起个碗用袖口比划了一下,果然那碗里沾的东西都哗啦啦地掉了。阵地上的生活真是艰苦,而战士们也真是乐观可爱。
我回队后编了个京韵大鼓。可惜,我文化低,不懂什么平仄声调,只知道合辙押韵能唱,能把英雄的事迹讲清楚就行。
我想起在曲艺训练班上,老师是位老艺人,没文化不识字也不懂简谱,但会自弹自唱,教我们《西厢记》、《俞伯牙听琴》、《关公战黄忠》、《八爱》等唱段时,都是他唱一句我跟学一句。
没曲谱怎么伴奏呢?我就用简谱记下来,回到朝鲜后交给乐队演练。为解决大鼓拍节不那么整齐,伴奏与演唱者合拍的问题,乐队同志说:“你一张嘴我就拉琴,先拉过门你再唱。”这样排练了几场就去参加汇演了。
汇演过后,我们高高兴兴正准备到六O二团去向连队汇报演出,突然听说在一次敌机轰炸中,林贵远牺牲了。
我当时就掉眼泪了:这么好的一个战士,怎么就牺牲了呢?我唱的京韵大鼓他还没听到啊!
(2006年9月于沈阳)
作者简介:黑龙江宁安人,满族,1936年3月生,1947年11月参军,曾任团宣传队员、师文工队队员,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1955年转业到黑龙江公安干校任干事、学员队长、沈阳公安干校教员、教研室主任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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